【万张】屏风

  流光易逝,人心易变,那座屏风却一直默然伫立于文华殿后殿,甚至从未挪动过位置。

  史盲胡言乱语,ooc,勿考据。

  

  ——

  万历二年冬。

  大雪初霁,稀薄日光映着澄澈雪色透入四菱格窗,洒入文华殿后殿,张居正静立于朱翊钧书桌前,身形挺拔,如青松立古寺,声音清朗,如磬声落崖谷:

  

  “一个庞大帝国的运作,需要千万子民的努力与智慧,陛下身为这座帝国的掌舵人,理应兼收并蓄、博采众长,使得文武官员皆能身居其位,心安其职,竭尽其诚,不逾其度。

  

  “想要做到这些,不仅需要深沉的谋略与渊博的才学,更需要拥有识人的智慧、用人的胆略与容人的雅量,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,需长期积累方能有所成。

  

  “因此,臣特意制此屏风,将天下疆域画于其中,将文武官员职位姓名书于左右,希望陛下能够在日讲闲暇时观看,将大明朝的每一处山川,每一寸疆域牢记于心,将众多文武官员的职位品级,才能性格,以及赏罚褒贬的情况牢记于心……”

  

  朱翊钧点点头,目光落在张居正身后的屏风上。

  那座屏风由上好的檀木制成,质地厚重,造型精美,屏风共有十五扇,中间三扇是大明帝国的疆域图,画出了帝国的疆域与重要城市,左边六扇是重要文官的职位姓名,右边六扇则是武官的职位姓名,这些职位姓名皆是浮贴,可随时更换。

  看来,先生在这个礼物上付了不少心思,看来,先生很在意他。

  

  想到这里,朱翊钧心中一喜,兴冲冲地跳下御座,像那座高大的屏风奔去,踮起脚尖,伸出手指,细细抚挲着屏风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。

  恍然发现,许多官员的名字他尚未识得,更别提了解其才能性格了,于是不禁暗暗犯难,脱口而出道:“先生赠予朕的屏风,朕很喜欢,只是那么多名字,朕如何记得住?目前,朕还有好些人不认识呢。”

  

  张居正看向朱翊钧,颔首微笑:“陛下不必心忧,若有不懂之处,可询问臣,臣会尽数告知,相信以陛下之聪慧,无需多日便能了悟大半。”

  说罢,以手指向屏风上一人姓名,介绍道:“此人品行端正,刚正不阿,只是拘泥成法、不知变通,去年九月,曾因纠劾不当之事……”

  

  朱翊钧站在张居正右侧,眼神随着他飘飞的衣袖起起落落,神思恍惚间,闻见阵阵异香自张居正衣间发出,那香气清幽凛冽,令人醉魂酥骨,于是忍不住偷偷伸出手指,捻了捻张居正朱红的官服。

  

  很软糯柔滑的衣料,触手生温,还散发着阵阵香气,不知衣料包裹下的躯体,是否亦是如此呢?

  很漂亮的仙鹤补子,美丽超逸,高雅圣洁,听说仙鹤这种鸟儿,叫声清脆动听,不知先生动情时,是否亦是如此呢?

  

  文华殿中虽有几位宫人,却被隔在屏风之外,看不见屏内情景,他若将先生扑倒在屏风下,对先生做些什么,屏外之人亦无从得知,至于先生,又是极重体面的人,定然不肯呼喊求救,只会忍辱含垢,默然承受雷霆雨露……

  

  想到这里,朱翊钧又忍不住向张居正身侧靠了靠,思绪触及不堪之处时,却又忍不住羞赧起来。

  

  朱翊钧胸中所想,张居正丝毫不知,他对着屏风上的字迹,细致地为朱翊钧讲解重要官员的职位品级,介绍完文官后,又向左挪动步伐,欲讲解武官的情况,却被牢牢扯住不能动弹……

  于是连忙低头向下看去,却见十二岁的朱翊钧扭股糖似地粘在他怀中,手指扯着他官袍补子上的鹤羽,口中不知在呢喃些什么,心中微诧,忍不住开口轻唤:“陛下?”

  

  片刻之中,怀中少年终于松开手指,匆匆忙忙抬起头来,粉妆玉琢的小脸甚是可喜,只是脸颊上多了一抹红云,圆溜溜的杏眸澄澈一如往昔,只是眼角眉梢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。

  张居正莫名感到不自在,忍不住微微侧身,避开少年的眼神,问道:“陛下这是怎么了?”

  

  此时的朱翊钧,早已将方才的旖旎心思抛掷于九霄云外,见张居正问他,心中既羞涩又慌乱,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直到无意窥见窗外雪色,方心生一计,连声道:“天气太冷了,朕冷得厉害,所以往先生身上靠靠取暖……”

  说罢又撅撅小嘴,楚楚可怜地看向张居正,得寸进尺地提出要求:“好冷,先生能不能抱一抱朕?”

  

  张居正怔在原地,不知如何是好,暗自纳罕道,他与陛下既是君臣,又是师生,又同为男子,做此举动着实不妥,况且陛下方才又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他,究竟意欲何为?

  

  他低头看向朱翊钧,欲开口拒绝这奇怪的请求,却无意间触及少年澄澈眼眸,那眼眸,清澈如山泉,纯洁如白鸽,于是心念微转。

  或许,是他想多了,那只是一个少年再普通不过的请求,一个十二岁的孩子,能有多少坏心思呢?

  

  于是,张居正抬起手臂,给了怀中少年一个轻轻的拥抱,那个拥抱,持续的时间很短,却在刹那间点亮了少年湿漉漉的双眸。

  

  -

  流光易逝,后来,殿前树木枯了又荣、空中明月盈了又亏,万历十年,张居正猝然长逝,此后岁月变迁、人事交替再与他无关,屏风上,再也没了他的名字。

  

  人心易变,后来,澄澈少年蜕变为无情君王,浓烈爱意转变为刺骨仇恨,抄家之后,张府上下,烈火烹油、鲜花着锦的盛景不再,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泣声、字字锥心的血书、以及草莽间的累累白骨。

  

  但是,那座屏风却一直默然伫立在文华殿后殿,甚至从未挪动过位置。每当朱翊钧走入文华殿后殿,那座屏风前时,便会想起那日的先生,想起那个温暖的拥抱。

  

  -

  “那日天气很冷,先生的笑容却和煦如冬日暖阳。”

  

  “那日书房的宫人,也忒伶俐了些,听到朕说冷,连忙赶来添好炭火,朕倒希望他们笨拙些,这样,先生便能多抱朕一会了。”

  

  “那日,先生与朕说了好些话,先生希望朕将大明朝诸位文武官员的职位品级,才能性格,以及赏罚褒贬的情况牢记于心,如今,朕做到了,因为朕已经许久未替补官员空缺,如今内阁、六部官员常年空缺,在位者皆是坚守岗位多年的老臣,他们的名字与事迹,朕早已熟记在心……

  

  “先生,你的灵魂若泉下有知,看到朕这幅模样,一定会雷霆大怒吧,查抄张府、懒政怠政、多年不朝、缺官不补,桩桩件件,比贪图玩乐,读错几个字严重千万倍,可如今的你又能怎么办呢?你一个死人,又能怎样报复朕呢?

  

  “你会变成厉鬼向朕索命吗?不,你这么漂亮的一个人,这么注重仪表的一个人,又怎愿变成面目狰狞的厉鬼?

  “呵,所以你对朕只能是毫无办法了。”

  

  文华殿中,已过而立之年的大明天子朱翊钧静立屏风下,头戴翼善冠,身着圆领袍,气质雍容,神色颓唐,散漫目光如飞鸟,久久停在屏风上。

  他对着屏风喃喃自语,时而轻声微笑,时而长吁短叹,时而低声咒骂,时而悲声啜泣,直至大雪初霁,直至晨曦降临。

  

  恍然间,再次回到那日早晨。

  只是,只是。

  

  end.

  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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